這幾年中,我時常在網路搜尋他的名字,企圖尋找他的蹤跡,然而除了得知他就讀高中的班級以及他曾經有次段考列入全校百名榜外,毫無進展可言。我們之間並沒有太多的互動,現在如此,過去也是如此。他在我的生活中也不扮演任何重要的角色,不像耶路撒冷對猶太人重要,也不像拉撒對西藏人那樣重要,他只像是窗外一聲戛然而止的蟬聲,一個短促的音符,不過是我記憶中一縷雲煙,卻也是那一聲韻味雋永的回音。如果你問我,在我心中的版圖,哪個男孩佔據最大的面積,也許我的心湖會漸漸浮起他的身影……
他是我國中加強班的同學,在加強班開課後不久,我就被他清秀的外表給深深吸引。他的身高不高,因此座位被安排在第一排,我也因個子嬌小被安排坐在第一排,我們之間隔著兩位同學。他有著白皙剔透的臉蛋,細嫩的膚質,而他的眼睛是我所迷戀的,那雙眼好沉靜呀!微溢著淺藍色一般溫和的湖水,那使人安謐的專注和溫和,在我模糊的印象中,他是那樣瘦小、可愛、沉靜、潔白、無暇……下課時,他總跟一個很聒噪、又高又黑的男同學聊天,或跟其他同學打鬧,我總喜歡看他的笑容,朦朧的像蒙上一層白紗,甜美靜謐有如掙扎欲醒的晨光,冰涼的空氣中洩了一層薄薄的陽光,陽光漸漸滲透我的心坎,像一湖漣漪被一陣微風吹開,慢慢地擴散開來。他的笑容綻放在吵雜的喧囂中,而我內心靜寂的變化如同我此時用毛筆寫在紙上一樣,一點聲息也沒有。
也不知從何開始,我總愛在上課時偷看他那專注的眼神,迷濛的像在我毛孔裡灌滿酒柱一般,偶爾他一個不經意眼神飄向我這邊時,我總驚慌地端正坐好,眼神掃回老師身上,或拿同學當盾牌,將頭擺向他看不見我的角度,他迷人的眼眸總讓我無法自拔的凝視許久,而每次的窺視都像驚險萬分的旅程,唯一的遊戲規則是不能被他發現,而這也成為我枯燥的上課生活中最大的樂趣。有一次他往我這邊看時,我一來不及閃躲,第一次與他眼神交流,如同螢火蟲試探彼此的沉默,這回我貪心地眼神在他身上逗留許久,忘了自己已經觸犯遊戲規則,而這一幕如電影停格般烙印在我的心中,也像被一個巨大厚實的胎盤呵護著。
有一回班導重新安排座位,將他安排坐在我旁邊,而我雖然開心許久,卻也有些緊張及徬徨,深怕距離的美感將消失,深怕近距離的相處結果不是朋友就是永遠的陌生人。果然,窺視他的樂趣不再,我們彼此依然是如此的沉默,雖然有股強烈的慾望想要認識他、了解他,但彼此的寧靜已漸漸澆熄這曇花一現的勇氣,他的內心世界是一座我無從探索的森林,幽靜清涼,無邊無際,也摸不著方向。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接觸,沒有任何言語,但我們用偶爾不經意的眼神維繫著非常微妙的交流,只持續了短暫的日子,卻是如此深刻。
國中時期,說它是天真未鑿也好,說它是昏昧無知也好,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做出許多不成熟的事,說出不成熟的話。就這樣,也忘了是哪句不成熟的話,我們仍然是沉默的,但我們之間似乎有了一道女媧補天也就不了的天裂,在一張他寫給我的紙條上,粒粒文字像令人措手不及的劊子手,利銳地在我心上畫下一刀,而我再也掩不了胸壑間那片飄落的雨了,我沒有受到委屈,而是被悔意醃漬浸透,我想說聲抱歉,卻表現地不甘示弱將紙條撕碎還給他。此後的日子,他仍坐在我旁邊,彼此沉默,但不同的是,我們的關係比預期的還糟,比陌生人還不如。
在沉默中欣賞他、觀察他,因不成熟的行為讓自己形神淪陷在懊悔的空洞,此時心是荒涼的,像是長不出東西的沙漠,而他仍是我心中一朵空谷的幽蘭,靜靜地散發幽香,寂寞以終也好,我自私地希望只有我孤芳自賞,然而我卻要表現出躲避他、憎惡他,對真實的自己叛逆。
如今已畢業將近五年了,那種記憶也就漸漸的淡忘了,淡化成雲遮霧繞時的月色般迷離。這五年裡,他念了高中,最後考上南部最好的大學,而我念了五專,一心只想念北部的大學。本來就像陌生人的我們,如今更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他耘他的春夏秋冬,我犁我的喜怒哀樂,我們各過各的生活,也許國中的同班已是曇花般最深的情緣。
這五年裡曾有三個男孩讓我落淚,一次是分手,一次是對方劈腿,一次是對方要遠居他鄉。在這之間,我曾狂亂如天方夜譚裡被漁翁釋放的魔鬼。寂寞是心靈的孤立、精神的舉目無親,是內心的一隻蠶蛹,啃蝕著靈魂,後來我才發現,狂亂潛在的一面,是對它的圍堵。我將念書當修行,讓自己漫步在書海中,直到平息為止。就這樣,我一邊追求、一邊體會、一邊修行、一邊肯定,這五年裡,我成長了許多,改變了許多,或許他也跟我一樣變的更成熟些。
這些日子,我體會到燃燒過的愛情,已化為灰燼,無須再鋪在自己周遭,沾滯奔向燦爛未來的步履,那些曾在我人生舞台上來來去去的男孩,已在我腦海印象中越描越淡,是一長串悲傷與快樂的浮影,而不變的是,我仍用我最豪邁的姿態去追求我的理想目標,追的太賣力了,「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這種閒逸之情對我而言已是一種奢侈浪費。而眼神的捉迷藏、沉寂中的悸動,那些感覺早就遺忘。
直到前幾天,在臉書搜尋好友處發現貨真價實的他本人,我像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般雀躍不已,也想是打了嗎啡振奮了一下,但那不願承認的且令人懊悔的過去記憶也漸漸的被抽絲剝繭,赤裸裸地袒露而出,徒留一聲回音似的悠悠輕嘆。而這朵觸碰不到的幽蘭永遠都是最純潔無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