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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第七天,大概除了軍馬場大上坡之外,這天將會是我一個極大的挑戰─騎上海拔4292公尺的白茫雪山!我瘋了我……四千……四千?……四千多公尺!我到底行不行呀?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體力和意志力究竟能不能完成這樣的挑戰,我開始擔心意志力無法克服一切困難,我害怕自己在那持續不斷的上坡面前是個不折不扣的弱者,我會不會就因此對單車挑戰失去了熱忱和信心?

 

但在一切還沒開始之前,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有什麼震撼人心的故事即將發生,無法預料到自己的心境會有如何的改變,我想這就是旅行的樂趣吧!隨著步伐的前進,你將自己推向未知的故事情節,在回憶中刻劃出一幕幕的電影剪接,此刻的擔憂及怯步只是內心的短暫拉扯,旅人的精神不會就此從歲月的輪盤中抽離,旅人的步伐及時光流水將以相同頻率前進,無論擔憂亦或愉快的心情,都需與大自然共舞,那何不撥開意念上的雜質,以好心情好好享受及堅持這每一分、每一秒呢?

 

別怕!騎就對了!我這樣告訴自己。

 

這天早上六點起床,大家在六點半後吃完早餐七點便準備出發。我們先是從奔子欄延著214國道搭車到書松,避掉極陡上坡及許多落石的危險路段,到書松後我們便下車檢查單車、打氣等等,便上路迎接即將面臨的挑戰!

 

白茫雪山位於雲南省德欽縣境內,是雲南省海拔最高的自然保護區,滇藏公路穿越其境。此時陽光如白皙的面膜敷在遼闊的山坡上,我扣好安全帽、戴上手套上路了。安分地踩踏著踏板,所有的思緒雜念全被攻上啞口的企圖心給淹沒。每當力氣快要不夠時,總會不自覺地抓緊手把,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眉頭開始深鎖,但看著右方一層一層直至遠方的山巒,那美好的草地、輕輕搖曳的樹葉,以及飄然清閒的白霧,倏忽那埋在眉間的壓力立刻被鬆弛開來,有種身體及靈魂分開似的感覺,我的身體仍痛苦地踩踏著、堅持著、賣命著,而我的靈魂則飄進了夢的故鄉,這是個嚮往許久,有些陌生、有些熟悉的故鄉,我似乎找到了靈魂的靠岸,這並非是意識模糊的幻象,而是心靈上的滿足,有時候會覺得,我的感受是取決於頭腦意識心及心靈心境的交織轉換間的取捨,頭腦意識心不斷地喊著「痛苦」兩個字,它讓我感受到身體有多麼地煎熬,而眼中的美景則讓我的心靈心境充滿著如湖水般的平靜及安定,於是隨著踏板的踩踏,我的心不斷地在「痛苦」及「滿足」間來回品嘗著。

 

只是,當痛苦感擴大到一個極點時,滿足感便會漸漸地收縮、收縮、收縮……看著不斷緩慢上升的坡,瞧那山路的盡頭與天連成一線,下方是深幽的山谷,遠方全是遼闊的山脈。以為到達盡頭時,拐個彎又是一個上坡,爬坡的痛苦指數大概跟生小孩有得比吧?沒生過小孩的我這麼認為,爬完一坡又有一坡,就像孩子生完一胎再接一胎,有比較順嗎?我不知道,只覺得這真的是太痛苦了!我回家後一定要好好孝敬老媽,不知道老媽生我是不是比這更痛苦?真是難以想像比這更痛苦的境界……

 

看著路上的藍色指示牌,先過了白茫雪山9號大橋,接著是8號大橋,路旁有許多的落石,像是死神在告誡自己要以謙卑的心去看待這座神山,也像在告誡自己,在大自然面前自己是多麼的渺小。山路貼著山壁蜿蜒著,我的視線也沿著山路不斷地被拉至煙波浩渺的墨色之中,直到淡化在這濃霧裡。眼前鄰近的山壁不再翠綠,嶔崎嶙峋的山壁及霧氣騰騰的山峰有如孤傲離群的道士,寧靜及莊嚴是他的法號。

 

「菜葉,加油!」孫師父的車經過了我的身旁,劉姐在車內幫我們拍照,也為我們加油打氣。此時由於自己的騎行速度較其他人緩慢,早已經看不到他們了!一路上一直有種一個人旅行的感覺,一個人踩著踏板、一個人看著風景、一個人跟自己對話……

 

「菜葉,我看妳騎車真的很心疼妳耶!妳行嗎?妳還是上車好了,妳跟前方的人差了一個小時的距離了,怕會拖到大家的時間。」孫師父的車停在一旁的空地,劉姐見我經過時把我攔了下來。

 

「我覺得我還可以繼續騎耶……」對於被判上車刑有點遺憾的我掙扎著。

 

「但跟其他人距離差太多了,妳先上車吧!將距離拉近後再把妳放下車。」劉姐說。

 

「那不要超越他們唷!把我載到最後一個人的位置後方放我下來好了。」愛面子的我回答,而默默騎在我後方的學長也一同上了車。

 

龔師父協助我和學長將自行車放上貨車,我很無奈地上了車。窗外的風景依舊,即便隔著窗戶,我一刻都捨不得轉移我的視線,右方的層層山巒上緊緊地纏繞著一絲一絲細細綿綿的山路,時而蜿蜒雜亂,時而井然有序,它像是依附在山壁上的紋身藤蔓,卻又像是一條強而有力的繩索,將層層山巒拉至天際。

 

約略二十分鐘吧!終於望見騎在最後方的AA,此時也中午了,我們下了車跟AA一起坐在路邊吃著乾糧,這裡全是山路,沒有什麼賣吃的店家,只能吃著隨身攜帶的牦牛肉乾和餅乾。AA說其他人都騎在前面,應該也在前方吃東西休息著,我想趁著這時間趕緊吃一吃就上路了,希望能追上他們,噢不,不可能追得上,能看到他們的背影就很感動了,我這麼想著。

 

接著這段路AA一直騎在我身邊,搭了二十分鐘的車讓我感到十分的遺憾,我好想靠自己的力量全程騎完這海拔四千多公尺的雪山,但無奈自己的體力就是無法跟那群男生相比……「沒關係,別失落嘛!接下來的路程妳可以的!」我的內心不斷地跟自己鼓勵著。

 

始終見不到前方人群的身影,在遼闊的高山裡、浩瀚的蒼穹下,我彷彿再次聽見自己的內心回音,沒有文字的,不絕於耳的,像是在我的內心旁敲側擊著什麼。獨處慣的我身旁多了一個人反倒有些不適應,但也因為為了持續地騎在他的旁邊,我賣命加速了自己踩踏的頻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被我超越要顧及男人的尊嚴,他也默默地加速,不知怎的,我們兩一語不發地默默競賽著,我猜想他的好勝心大概不亞於我吧!

 

忽然望見前方的落石坍方,擁有旅遊記者精神的我決定放棄這無意義的競賽,下了車拿起手機將這畫面拍了下來,其實這看似沒什麼的畫面在別人眼中大概是沒什麼好拍的,但堅決回台後要寫書的我總認為要捕捉些特別的畫面給讀者,即便是沒那麼特別,至少也能協助我在寫書的當下還原記憶中的現場畫面。我愛旅行,我愛文字,我想要捕捉每個有感觸的畫面,用自己的文字記錄我每一刻的心境。

 

沒有多久,看見一個藍色的路標大大寫著「白茫雪山」,內心有無限的澎湃及期待,而在這路標的後方竟是土石路,還有許多前幾日下雨過後的積水,一旦將腳從踏板上放下便會陷入一堆爛泥巴中,刺激極了!我忽然感到一陣的興奮,挑戰性越高的路段我越想征服。

 

「這是什麼路呀!」AA帶著笑容抱怨地說。

 

「超High的啊!我最喜歡這種路了。」我說。

 

「這種路有夠帥的,一定要錄影拍照,妳在這等我先不要騎,我騎到那上方再幫妳錄影。」負責這趟旅程影片製做的AA有著攝影師的精神,騎了一段刺激的Off road拐了一個彎到了上方,拿著專業相機很有架勢地比了個手勢要我開始騎。

 

「天哪!不能摔車不能出事啊!不然被錄下來可就丟臉了!」我心想著。我小心翼翼地感受著積水裡中那堆土石的分布及地面的凹凸起伏,後方的沉重的馬鞍袋也不斷提醒我要更加謹慎小心,它提醒我要是摔車了,馬鞍袋不小心泡在水裡的話,裡面的食物就毀了……我還需要食物讓我補充體力騎完白茫雪山啊!

 

「safe!成功!」我安全騎過這爛泥路還成功拐了彎騎上這段小陡坡上來了,好興奮啊!而接下來的這段上坡的路也是爛爛的,但至少沒有這麼多的積水了,只是一堆砂石坑洞等等,還有地面潮濕容易打滑,有時候覺得每一次的挑戰都像是在闖關打怪,一關過一關成功打到最後一關後,才會覺得那一刻的勝利是格外的珍貴及感動,而老天總是提醒著我,世間美景總藏在危險之中,也因為危險,才讓這美景格外地難能可貴且有著無限的回憶價值。

 

繼續向前騎行,天空藍得很有情調,朵朵白雲緊貼著山峰,大的有如一艘帆船行駛在我的眼前,沒有想到自己的騎行高度已經離白雲這麼的貼近,也意識到離太陽更近了些,強烈的紫外線曬得我的眼睛有些乾有些痠,即便我一路都戴著墨鏡,由於覺得很熱而將雙手的外套往上拉了一截,過沒多久竟也曬黑了一截。

 

這天大概是我目前為止最靠近太陽的一天了,我可以感受到我的絲襪腿快要變成木炭腿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大腿,竟然開始變得粗糙乾裂,毛細孔黑的跟芝麻一樣。我繼續賣命地踩著踏板,這時隨著緩坡路不斷綿延,AA已經與我漸行漸遠,不久後我又是一個人騎行了。

 

也忘了騎了多久、拐了幾個彎,當我騎在懸崖邊低頭向下看那些來時路時,驚呼著不可思議……

 

「天哪!我竟然騎了這麼多、這麼長的山路了!」我心想著,一股振奮湧上心頭。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從上了飛機踏上這趟冒險的旅程到現在竟會如此順利安然無恙,連一次摔車都沒有過,頂多累到躺在土路上,旁邊有大便也沒力氣揮趕蒼蠅;頂多尾椎痛到流淚,哭著懷疑自己為何來這討苦吃,但至少我是平安的。

 

看著這綿延不斷的山路,遠看是如此曲折蜿蜒及陡峭,近看卻平緩順暢,我用我的汗水及車輪去丈量這一路來的甜蜜辛酸,忽然覺得人生這條道路也是如此,也許曾有那麼一段路有人陪你一同走過,但由於速度不同,也許是成長的速度、心智成熟的速度、價值觀變化的速度等等,讓你們漸行漸遠,也許你會感到遺憾、孤單,但又總在不經意時遇見下個旅伴,一個生命旅程的伴侶。回首起人生這條道路總是感到變化曲折,總在意料之外拐了好幾個彎,你總認為這幾個彎爬起來很痛苦,然而它卻帶領你不斷向上攀爬。每當注意力放在當下的每刻時,很難發現原來這條路是如此陡峭,很難想像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爬升了這麼高的位置,而這樣的高度不是取決於別人的眼光,而是自己的心。

 

「妹子,妳是北京來的嗎?」忽然後方有三位大陸騎友騎到我旁邊,其中一人這樣問我。

 

「喔喔!我在北京念書,但不是北京人。」我回答。劉姐有交代,盡量不要跟大陸人攀談,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們是台灣來的,否則對方可能會對自己不友善。

 

「那妳來自於哪裡呢?妹子。」那位穿著黑色風衣外套,戴著黑色墨鏡看起來也像是大學生的騎友繼續問著。

 

「我來自於福建。」劉姐說若別人問起我們來自於哪裡,就說是福建吧!我也不知到福建的口音為何,總之遇到大陸人來攀談我總是用卷舌音。

 

「福建的哪裡呢?」他繼續問著。

 

天哪!他到底是對我有意思還是怎樣啊?問這麼多做什麼啦……

 

「漳州。」我很心虛地回答,心中默默祈禱他快點停止這個話題。

 

「這麼巧!我也是福建人,我是蘇州來的。」他臉上寫滿驚訝與興奮,像是找到遠戚似的,開始談起蘇州像是希望從我身上找到共鳴似的。而此時的我心裡有些小荒,心想怎麼會這麼賽,隨便講講也中獎。

 

「天哪!你們行李真的好重啊!」我說,趕緊想轉移話題。

 

「是啊!」他回答。

 

「妳是北京清華的啊?我是XX大學的,經常跟你們學校一同舉辦過電玩大賽呢!」一個穿著藍色外套,把臉遮得只露眼睛的一位騎友也騎到我身旁想與我聊天,他的口音很奇怪,我壓根兒沒聽清楚他是來自什麼大學的,此時心裡只有一個字……X也太扯了吧…..阿我是要怎麼掰下去啦……

 

「是喔!挺有趣的,不過我不玩電玩的。」我淡淡地說了一句想趕緊打發他,看得出來我挺成功的,他們對我還未起疑心,並且面帶微笑地一直以我的速度陪我一同騎行。

 

「妳一個人來嗎?挺厲害的,也是去拉薩吧?」其中一個人問。

 

「不,我跟其他朋友一起來的,總共有八位,不過因為他們速度比較快,都在前面了,我是在最後面的,是啊!要去拉薩。」我繼續用捲舌的音回答著。

 

「原來如此,我們三個原先都是不認識的,原本都是各自一個人騎的,是在半路上遇到而就一起騎了,原本想問妳要不要加入我們呢!我們注意妳很久了,看妳一個女生自己騎真的挺勇敢的,原來是跟其他隊友距離拉太遠了啊!」那位黑衣墨鏡男以友善的口吻說著。我內心感到驚訝,心頭也一陣溫暖,沒想到不過一次萍水相逢的大陸人竟會待我如此友善,竟然還會想邀我一起加入他們的騎行行列,不過忽然有個聲音在我腦中喚起自己的警覺心:

 

「人心難測,妳怎能如此輕易相信他們是好人呢?三個大男生想找妳這個弱女子一起騎,難保他們並非別有居心。」我這麼想著。

 

「瞧前方的梅里雪山真的超美的!」他們說著。也忘了何時開始,眼前的梅里雪山如影隨行,梅里雪山十三峰布蓋著如水晶般白亮的積雪,在太陽光芒照耀下神采奕奕,像是炯炯有神的眼眸,散發著堅毅專注的眼神。梅里雪山的主峰叫「卡瓦格博」,海拔6740公尺,是雲南省海拔最高的山峰,被藏民尊奉為「藏地八大神山之首」,而梅里雪山也被稱為處女山,因為至今還沒有人成功登頂過,在藏民心中是神聖不可侵略的神山。梅里雪山有很多座山峰,由於十三在藏民心中是吉祥的數字,因此就稱之為「梅里雪山十三峰」。

 

「昨晚我們住宿的地方就住了六十多人,都是騎行的,騎滇藏公路要到拉薩的,他們的行李也都超重的啊!」其中一個人說。

 

「六十多?這麼多人騎啊?」我說,我當時心想著,我們這群台灣學生來騎滇藏公路已經感覺很猛了,沒想到大陸人這麼多人來挑戰,而且裝備如此不齊全,還背負這麼重的行李,大陸人也都太牛了吧!真的好會吃苦啊!

 

我們騎到一半,在路邊停下休息,他們分享了餅乾、包子、肉乾和茶葉蛋給我吃,他們的眼神及口吻好似我們四人就真的是一群一起來挑戰的朋友,而我也享受在異地認識一群不同文化背景朋友的新鮮感。

 

合了影之後我們四人便又繼續出發了。此時紫外線越來越強烈,地上的影子越來越刺眼,而天上卻有著一片又黑又大的烏雲像是企圖籠罩住整座高山,地上的黃沙飛揚著,瀰漫著蒼涼悲壯的氛圍,我們各個上了車踩著踏板,有股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豪情。

 

「真的是快到啞口了!」我心想著。溫度逐漸地轉涼,空氣越來越稀薄,離天堂更近了些,也離死亡更近了些似的。天上那片黑雲仍未消逝,似乎無論如何踩踏踏板,仍離不開命運的掌控,它用睥睨的眼神,瞧著我們這幾隻想要一踩一踏征服白茫雪山的小螞蟻,緩慢飄動的雲影與地上車輪轉動的黑影相映著,像是在與廣大無邊的蒼茫草地間的對話。這裡隨處能見牛群低頭嚼草,以及藏民放牧的據點。另一頭的白雲飄飄然不啻一位披著白紗的仙女一般,悠閒雅致地躺在高峰的草地上,呼吸之間為大地吐納著永恆的寂滅。

 

「菜葉!菜葉!」忽然間,隱約聽見遠方傳來叫聲,是他們嗎?是GG嗎?

 

「快到了!加油!」聲音似乎越來越清楚,隱約看見前方草地上掛滿著風馬旗隨風飄揚著,難道那裡就是啞口了嗎?我竟然騎上來了!天啊!

 

「他們是我的隊友,我待會就要繼續跟他們騎了,謝謝你們陪我騎這一段。」我跟其他三位大陸騎友說,便加速踩踏踏板,終於順利抵達啞口,瞬間感動不已。

 

「恭喜妳啊!騎上來了!」

 

「我們等超久的,剛剛一直在這裡拍照。」

 

「這裡超冷的啊!好想趕快下滑。」

 

天哪!我騎上來了我騎上來了!風馬旗在風中飄揚著,像是在為我喝采。這天帶著滿滿的感動下滑至德欽的住宿點,騎上海拔4292公尺的雪山,為我的生命寫下一頁難忘的回憶。

 

這晚發現自己疑似得了高山症,不斷地想吐,趴在廁所的馬桶上許久,吃了胃藥、瀉藥、高山症藥,劉姐還給我了一瓶治水土不服的藥,說今晚和隔天早上都要喝,再苦都要喝下去,我光舌頭舔一下就快流淚了,怎麼這麼苦這麼嗆這麼辣啊!痛苦萬分……但為了讓身體趕快好一點,要讓接下來的騎行順利完成,我鼻子一揑喝下這輩子喝過最苦的液體,擔心自己高山症狀況會更嚴重,又是不洗澡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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