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畫筆一直走

早上八點起床，GG將公裝、文具分成七份，我們每個人看到這麼多的文具臉都綠了，「瘋了啊！行李已經夠重了，還有印表機…這些東西哪可能塞得下啊？」「當初是誰說要一人一公斤送愛到雲南的？這早就超過一公斤了吧！」諸如此類的抱怨聲四面而起。

「塞不下也要硬塞呀……是他媽的有夠重沒錯，但換個角度想，如果當初我們沒說要結合公益，也不可以拉到這麼多贊助的。」GG冷靜地安撫大家，跟我們一起小小抱怨之外也感謝贊助商讓我們能成行，生起感恩的心後也沒什麼怨念了。只是……

「這箱是什麼？」前車袋、水袋及募集到的文具、印表機都到齊了啊，多一箱東西是什麼？我們一打開發現……是贊助商KMC捐贈的一堆小背包和一堆的原子筆……

「有沒有開始討厭KMC呀？」GG開玩笑地說。

「哈哈哈！」

「KMC真的太有愛心了，贊助我們高級煉條，還主動捐贈這麼多包包……我們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我們看著快要爆炸的馬鞍袋和塞不完的文具，無奈又哭笑不得，在笑聲之中我們乖乖地想辦法塞這些東西。這些文具由轉動熱情基金會捐贈，包含彩色筆、鉛筆盒、鉛筆、橡皮擦等等，公裝則是團隊共同會使用的東西，包含各種修車工具。將東西裝好後，每個人的行李都重到快把人壓死了！這天是騎行的第一天，裝完行李，穿上所有的配備，包含贊助商贊助的袖套、腿套或襪子、護具等等，便將腳踏車牽出小橋流水的大門外，將馬按袋掛在車上，接著每個人拿出彈力繩，將塞不下的行李綁在貨架上，AA負責載印表機，我則載AA的攝影器材，每個人的臉都臭得可以熏死一隻豬了，原本以為騎行的第一天會很興奮，然而面對這些重死的行李，實在是興奮不起來。

我們循著路人的指引走進一條小巷子，尋找賣早餐的地方。這裡較為偏僻落後，不像臺灣到處都有連鎖早餐店，走進巷子後，映入眼簾的是好幾棟的平房，很像阿嬤年代的四合院，前方有個空地，空地上有兩張桌子和幾個小凳子，一旁還有幾個當地人用聽不懂的口音講著聽不懂的話，當我們正在納悶早餐店在哪裡時，走來了一位中年婦人……

「要吃飯嗎？」她問。

「是。」

婦人用手指指向前方一道門說：「進去裡面點菜吧！廚房在裡面。」

於是我們進了廚房，看著冰箱裡的生菜點了幾道。此後的日子我們對於這樣的點菜方式都見怪不怪了，要是有功能表出現我們可能還會感到驚訝呢！

吃完早餐後便已經11點，跨上坐墊出發！這天的目的地是松桂鎮，總長106KM，總爬升1219M。由於行李太多太重，那些行李的重量像是拉長了距離一般，不知道是太陽太倡狂，還是地心引力發了狠，每個人的每一次踩踏，都使臉上多滑落了幾滴汗。一開始的平路，見寬敞的道路、湛藍的天空、舒適的微風，心情也就漸漸好起來，忽然間心情的愉悅轉成了踩動踏板的動能，我開始想在美好的風景下馳騁，然而不管怎麼用力踩動踏板都無法達到像在臺灣騎公路車一樣的快感，開始困惑是登山車太難騎還是行李太重，好歹這台登山車也花了一萬多啊！

「妳怎麼騎這麼快啊？」遙遙領先的籃弟問，瞧他的笑容及和悅的表情大概可以感覺到，他今日早上面對行李比中指的怨念已經化為烏有了。

「風景很棒呀！心情好就突然想飆車了。」這時我騎在籃弟旁邊，拿出平常有點愛逞強又好勝的個性繼續踩著踏板。然而我這樣領先的局面只維持了幾片刻，而且也是這一個月以來唯一沒有落後的幾片刻，沒多久我便沒了腿力，文家、幾摳、GG跟上籃弟成了領先的四人組，我們彼此的距離越拉越長，直到不見前方人影時，我停了下來，考慮跟後面的人一起騎，然而等啊等的，就是不見AA和力特，形成了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局面。是要飄車追上前面的人呢？還是繼續等後面的人呢？我在兩者決定之間掙扎著，邊掙扎邊騎著車，想起當初講好，如果路上發生狀況就長按驅狗鈴，此時是個實驗的好時刻，然而我按了好多次的驅狗鈴，完全沒人理我……最後七個人的車隊變成了三支小車隊，我在中間當隊長也當小隊員。

約略過了二十分鐘吧！終於在前方路口看到領先的四個人停下來收隊，過去在臺灣一起騎車時距離從來沒拉這麼長過，然而這只是第一天騎行而已，完全沒預料到往後的日子裡，距離可以拉得更長，長到以小時時間為計算單位。

「距離也拉太長了吧！前面可以騎慢一點等後面的人嗎？不然後面如果有人發生什麼事沒人知道很危險耶～我剛剛騎的時候前後一直都沒人，萬一我摔車還是被狗追還是遇到壞人怎麼辦啊？而且我按驅狗鈴都沒人理我耶！」停下車後，我邊用頭巾擦汗邊跟GG說。

「大家騎的速度都不一樣啊～我有什麼辦法？啊我們也都沒聽到鈴聲。」GG依然以隨性的口吻回答。

原本對於這樣的回答不是很滿意，想起過去旅行社陽光小屋Ace在開會時，有詢問我們的騎車帶隊方式，比如是否兩兩一組一起騎還是固定時間收隊等等，我們都沒有討論，很隨性地就騎了，有一個人負責押隊而已，沒有其他策略了。但後來想想，覺得其實也無須太拘謹啦！反正就是來旅行的啊！要是遇到什麼危機就當作是考驗我們隨機應變的能力囉！不知何時開始我也沾染了GG的隨性風。

收隊後大家都到齊了，我們騎到前方路邊的空地休息，調整一下馬鞍袋、喝水等等。大陸的馬路真的好寬敞唷！才第一天騎行，我便被這裡隨處可見的山巒及乾燥涼爽的天氣所吸引！想當初出發前我還在想，究竟雲南到西藏這地方會是我的天堂，還是我的地獄呢？我是個很怕熱的人，在臺灣經常就中暑，因此覺得乾燥涼爽的氣候會是我的天堂；然而我的體力較差，騎車本來就比別人容易喘，在高原地形騎車可能更容易得高山症，因此擔心高原地形會是我的地獄。然而此時此刻的我內心吶喊著：「這裡是我的天堂！天堂！」

經過了一個標示著麗江及大理方向的路牌時，有人馬鞍袋好像出了問題，大家都停了下來，當我看到前方這個藍色路牌時感到十分地興奮！還記得過去在網路上看車友的遊記時，不管他的文字美不美，光是看到作者放的照片就讓我感到崇拜及敬佩了！就燃起我的熱忱與動力了！他也曾經在這裡拍上一張呢！沒想到今天我真的踏上旅程，騎上相同的道路，邁向相同的目標前進了！於是我拿起手機，這裡一定要拍一張才行啊！

然而平路結束後，苦難才正要開始，可別忘了今日爬升一千多啊！看見前方無止盡的上坡，內心只想大喊一個字……不……不能罵髒話，我本來就知道這是一條要命吃苦的旅程，而我是來磨練自己的耐心和毅力的！冷靜吧！慢慢騎吧！我將單車調到最小盤後慢慢龜，慢慢龜……但此時尾椎開始隱隱作痛，那痛的知覺開始像一把火，沿著脊椎由下往上燃燒，最後點燃了我的淚腺，我的眼眶一陣溫熱，最後不禁一滴滴地落下那超載的痛苦，與汗水一同並流，在臉龐形成絲絲細流。絲絲細流在口鼻的喘息聲下顯得震耳欲聾。我開始懷疑自己承受的不是行李的負重，而是一股不願低頭的倔性。

力特一直在後面壓隊，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因為我的速度對男生而言太慢了，而力特為了壓隊需要特別放慢速度，不能照著自己的速度騎，這樣對他而言反而比較累。回眸看了他一眼，他的臉上似乎寫滿了痛苦和不悅，這時候真是恨不得自己的雙腿能夠高速快轉，像風火輪一般直噴盡頭。

面對如經濟迴圈週期圖一般的地形，我的騎行速度也像經濟迴圈週期圖，體力旺盛時，偷偷地把前方的人當目標，想要超越他或是純粹想飆車，這時候便是「繁榮騎」(期)；遇到上坡時，力氣逐漸耗盡，不管是緩坡還是陡坡都覺得這痛苦真是永無止盡，越騎越慢，此時便是「衰退騎」；精神狀態達到絕望境界，牽車速度還比用騎的快，或是壓根兒沒有半點力氣繼續騎，或是屁股或尾椎已經痛到不停抗議時，這時候把尊嚴、面子等的字眼拋在腦後，決定下車牽車，便是「蕭條騎」；稍微恢復體力了，或是覺得再繼續這樣牽車會跟不上大家，而鼓勵自己上車吧！繼續騎吧！此時便是「復蘇騎」。大家都說騎車時體力要「穩定輸出」，然而我的體力輸出就像景氣迴圈的週期長度難以捉摸。

在某一段的上坡路上，我已經筋疲力盡，雙腿完全無力了，在烈陽底下，臉上爬滿乾涸的水紋，踩不動了……我甚至覺得我要是摔車，這些行李可能會把我給壓進地殼裡去。後面的力特見我騎不動了，前來幫我背後背包。

「真的可以嗎？」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很不舍已經負重的力特還要再幫我多背一個這麼重的包包，但若堅持自己背的話確實也騎不動了……內心感到十分糾結、愧疚及不舍。

「快走！」力特有點不耐煩地說。

我沒多說什麼，畢竟現在體力寶貴，沒多餘的體力可以浪費在無謂的言語上了。一句「快走」後，我立刻再次跨上坐墊，希望能快點結束這段上坡。然而在騎行的過程中，一直很擔心力特會不會因為太重而騎不動，我不斷地回頭，瞧他的臉越來越沉重，越來越吃力的模樣……怎麼辦……

「你真的可以嗎？還是我來背好了？」我忍不住停下車，回頭問。

「妳在幹嘛？快走！」後方的力特怒吼著。也許現在的我真的幫不上什麼忙，擔心、不舍、愧疚等等的情緒一點幫助都沒有，最好的做法是趕快騎完上坡。

終於熬完上坡了，前方GG和AA在左方的一塊空地休息著。

「力特呢？」GG問。

「他還在後面，他還幫我背包包……」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很怕GG會生氣地一句「妳怎麼可以讓他幫妳背包包？」直接劈進我愧疚的心理。不過GG沒有這麼罵我，他叫我在這裡休息一下，便牽起腳踏車準備滑行下去救力特了。

我虛脫地直接在地上躺平，蒼蠅在臉上亂飛也毫無力氣揮趕蒼蠅，一旁有糞便也無所謂，我像是一塊沉重的屍體，沒了靈魂。

「妳有吃BCAA嗎？」AA問。

「有……」我用一絲餘力吐出了一個字。

「有吃BACC怎麼還會這樣呀？我給妳一包初乳+K28，這包粉泡在水裡喝，可以補充體力，喝起來像牛奶一樣好呵。」AA遞給我一包藥粉，我靠著意志力爬了起來，將粉泡在水瓶裡喝。

不久GG背著我的包包從遠方騎了上來，力特則在後方。此時心情有些複雜，千言萬語無法表達這份感恩之情。

「你們先騎，我跟力特在這休息一下。」GG說。我很想多關心一下力特O不OK，想多說個幾句話，但此時力特的臉顯得非常疲憊，大概沒什麼力氣和心情說話了。於是我跟AA便繼續騎了。

完全在我們預料之外的是，這一天我們夜騎了。山上一片漆黑，我們各個開了前燈和後燈，而我的前燈竟然在第一天就噴掉了。籃弟有超明亮的頭燈，騎在第一個，其他人則靠著路邊，每個人之間都保持一段距離，以一樣的速度慢慢騎，後面由GG壓隊。此時看不清楚馬路鄰靠的是懸崖還是樹叢，前方不斷地有車輛開著遠光燈，我的眼睛被照的一片白亮，彷佛一不小心就會摔下懸崖，此時大家放慢速度，直到車輛離去。當籃弟或前方的人看到地上有坑洞、石頭或是麵包時，便會大喊「小心有洞！」、「小心有石頭！」、「麵包」，接著後方的人也會將話傳到更後方的人，這一波又一波的聲浪，像回音一般在黑暗的山間更顯的靜默。白日的蟲鳴鳥叫、綠意盎然的草地及巍巍山峻全都寂滅了，而草叢中，彷佛有著什麼東西，趁著大地沉睡時在黑暗中騷亂與躁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死亡的前奏，然而我們絲毫無所畏懼，持續朝目的地前進。然而……

爆胎了！當騎在前面的籃弟、我、家家、幾摳等人騎到一處空地休息，等待後方其他人時，傳來有人爆胎的消息。

「爆胎？」我們內心感到驚慌，趕緊走向後面的人關心情況。原來騎在最後方的GG半路上疑似外胎刺到異物，意外爆胎，所幸沒有發生意外傷亡。確定沒有意外發生後，我們松了一口氣。不久GG將單車遷到空地後，其他人一同協助換胎打氣，籃弟用頭燈及車燈在一片漆黑中協助照明，此時AA拿起錄音筆，為這次夜騎及爆胎經驗做下記錄。在漆黑的山坡路上，微風吹起，草叢依然窸窸窣窣，而在我所見的畫面中，有著患難見真情的溫暖。這天晚間9:40平安抵達松桂鎮。